《白莲花度假村》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热议,有人赞不绝口,有人则持保留意见。我花了两天时间追完了第一季,对美国式的虚伪有了全新的认识。
首集便十分吸引人,以陌生人的闲聊开场,引出高档酒店内的一起死亡事件,颇有阿加莎·克里斯蒂小说的风格。镜头随即回溯到事件发生前,一艘船上的几个家庭,仿佛回到了1900年代的欧洲小说:死者究竟是这些旅客中的哪一位?年轻的女孩们自信满满地猜测每个人的身份,却无一命中。第一集中有一条线索从工作服上的小污渍展开——那是什么,为何会出现——酒店经理Lani(一个连名字都被多次遗忘的角色)强忍剧痛,而她的孩子却迫不及待地要出生。讽刺的是,在这个关键时刻,经理不仅想赶走她,甚至阻止其他员工寻求可能是医生的客人的帮助。更令人唏嘘的是,这条线索在第二集便戛然而止,直到剧终,再无人提及这个第一天就进了医院的女人。酒店将她遗忘,而客人们更是对她一无所知。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插曲,实则是序曲,为后续的主题埋下伏笔:混乱、冷漠,最终一切如故。
冷漠,正是美国式虚伪的核心。如果说英国式的虚伪是“我不关心”,那么美国式的虚伪则是“我假装关心”。这种虚伪在许多地区的人看来难以理解,也难以融入。甚至在各个平台上都有关于如何进行“small talk”的指南视频和文章。他们交谈,却心不在焉;他们无法停止交谈。沉默被视为难以忍受、尴尬乃至不体面的事情。因此,必须用笑声、语言和肢体动作来填补这些空白。为了显得体面,人们不得不从无关的话题中引出自己的特权,并询问对方的特权。关键在于在短时间内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,同时保持对话的流畅。没有停顿,没有尴尬的沉默,最重要的是,不能有不得体的表现。
然而,“体面”的标准却难以捉摸。究竟什么才算体面?相较于一味夸耀自己,简单抱怨自己的小烦恼或许更为体面,而揭露自己面临的重大选择则最为不得体。《白莲花度假村》中的每个角色都在努力在这些琐碎、无味的对话中保持体面。他们的掩饰与张扬,共同勾勒出一个个鲜活的形象。唯有一人例外——Tanya McQuoid,她的世界里无需体面,只剩下感受。
我无从知晓Tanya的财富究竟有多少,只知道她无需工作,甚至无需维持社交关系。她的生活,正如第一集中所言,就是尝试了世界上所有的按摩(spa)。这揭示了她极度舒适的生活状态,她的生活就是放松,除了放松别无他物。这样一个连虚伪社交都不屑一顾的人,却也做出了与他人相同的虚伪行为。她将酒店的女按摩师视为情绪垃圾桶,要求她陪伴用餐、饮酒,并承诺资助她的个人按摩店生意。然而,当女按摩师递上项目企划书时,她却投入了新认识的男性怀抱。最后,她给了女按摩师一大笔钱,并表示:我现在最不需要的,就是与金钱有关的这种不纯粹的关系。可以说,她始终只考虑自己,而她的财富使她的一切行为变得合理化:因为有钱,所以可以要求他人忍受自己的唠叨;因为有钱,所以可以开出空头支票并毁约;因为有钱,所以掌握所有话语权,可以随心所欲地解释一切;可以把所有人当成工具,用完即弃。而她自己对此毫无察觉,也永远无法察觉,毕竟她的自由意志已被无尽的按摩放松所侵蚀。
异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。
这些人都已忘却真实的生活,将虚假的生活和价值观奉为至宝,不断践行这种虚假。而剩下的许多人,虽然尚未完全脱离真实,却也学着这些人的模样,不断追逐各种虚假。因此,我们不得不时常审视自己,反思自己的生活,以及文字、优绩(meritocracy)等许多善于伪装的事物。幻觉接踵而至,永无止境、永不停息。失去幻觉后,我们还剩下什么可以赖以生存?这是选择真实必须回答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