波伏娃曾言:“男人的幸运在于成年时被迫使踏上艰难却可靠的道路,而女人的不幸则在于她周围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,促使她走上容易的路。人们不仅不鼓励她奋斗,反而告诉她,只需顺其自然,便能到达极乐世界;当她发现被骗时,为时已晚,她的力量已在这场冒险中耗尽。”
因此,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》并非日影版的《骆驼祥子》,因为即便人生不断下坠,两者面临的诱惑与困境也截然不同。
比起片名,缺爱的松子的一生更能概括整个故事——因父亲教育的弊病而终生执着于被爱和被需要的松子,在一次又一次付出真心被践踏后,滑落阶梯,坠入深渊。若不是死亡,这样世俗意义上失败的人生或许永远不会被人知晓、探寻,和松子一起在逼仄的出租屋里腐烂。正是死亡,勾连起只有一面之缘的姑侄二人,让我们得以从阿笙的视角了解松子的一生。以一张鬼脸照开始,以一张捏皱的名片结束。川尻松子的人生始于被父亲长久忽视的阴影里,终于对爱的盲目追寻导致的无止境的自厌里。
旅馆负责人和校领导质问松子时,她都在做鬼脸,我身边的观众也被逗笑,我却觉得喉咙里堵住一口气,怎么也出不来。和《小丑》里亚瑟控制不住大笑一般,松子控制不住在紧张时下意识地做出让自己获得喜爱的方式——做鬼脸。做鬼脸=父亲被逗笑=父亲愿意看我=父亲是爱着我的。这是根植于幼年松子脑海里再简单不过的逻辑,她像沙漠里的旅人,尝到了一点点水源就开始渴求更多的清凉,为了这样的体验,宁愿万劫不复。对松子来说,这水源就是他人的爱。她说服自己相信八女川是爱她的,就算他对她拳脚相向;她沉浸在另一个作家编织的幻梦,就算他只把她当祛除自卑的物品;她把和理发师的“爱情”当做生活支柱,就算他只图一时新鲜;她日复一日地做好迎接龙洋一爱的准备,就算他只是给出空头支票且一味地回避。
“假的。都是假的。没有一句真话。没有一个人爱我。不,泽村惠愿意接纳我,可是她的幸福太刺眼,我不想让因为嫉妒变得丑陋的自己再待在她身边。”她带着哭腔赶走唯一好友的时候在想什么呢?如果全然心狠,为什么会在男友快伤害好友的时候冲出来制止,又为什么放狠话的同时颤抖呢?
对于松子来说,她迫切地想用所谓的爱情填满空虚的内心,以至于错过了反而是对方珍之重之的友情,再想捡起时老天却开了个巨大的玩笑,石子碾过她的身体,草草宣告着故事的结束。
不该是这样的,至少,无数个松子不该有这样的人生,明明该被嫌弃的另有其人,该承受谴责的不是受害者。
因此我极不喜欢故事的结尾,所有人,或善或恶,一起唱起歌,松子在幻想中的天国和妹妹相见,一切的纠葛都在歌声里烟消云散,仿佛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。这不是包饺子的大团圆结局却给了我类似的既视感。影片多次出现的幽默桥段我不喜欢也是这个理由,拍出来的效果让人发笑,可是当切身的悲痛能轻易成为他人的谈资,那么悲痛也就失去了其承载的力量。《出走的决心》就是将这种力量感发挥得淋漓极致的典范。
缺位的父职、欺骗真心的烂男人、社会对边缘群体的漠视、稚子的劣根性,都浓墨重彩地展现,又一笔带过轻轻放下,导演仿佛在说“我们只负责陈述,其余的价值判断交给观众自行解读”,我渴望看到更深刻的反思、批判、谴责,更有力度的悲哀、质问、审判,如《某种物质》一般歇斯底里的自毁便是如此(当然,没有将矛头直指当权者确实是一个遗憾)。松子的一生不是毫无价值的,自我价值的实现也不是依靠爱或者被爱别人来体现的,对于松子,对于另一片土壤上有着相似命运的祥林嫂,我们需要的是包容和理解;而对于造就一切的罪魁祸首,我们亟待变革和抗争。